记得以前出行,在火车站看到一个叫“三棵树”的站名,当即浮想联翩。
那是三棵什么样的树呢?一定非常美丽才那么有名吧?
她们应该如仙子一样风姿绰约,立在一个毫无遮挡的高处,临着一个开遍野花的原野,应该长得花枝招展又端庄秀丽,既充满诱惑又拒人千里。
我激动得恨不得换了手里的车票,直奔那让人想入非非的三棵树。
最后当然是没去成,但随着岁月流逝,我却看见了另外的三棵树。每当我想起她们,心里就阵阵疼痛。
第一棵树是白玉兰。
搬入望江园别墅新居的那一年,我去一个叫石屏的深山里春游,路随山涧蜿蜒而行,突然就被一棵树深深吸引住了。其时冬去春来,残雪未消,可那一树白花竟然早早绽放。她独立在山涧的彼岸,背景是深青色的高山,沐浴着璀璨的春阳,冰肌玉骨,熠熠闪光。
好一树琼枝雪朵!
好一树早春之诗!
此花山里人称之为“报春花”,春天里最早开放。
我想让她去我的院子里定居,请当地的朋友找到花树主人,洽谈购买事宜。最后花高价买下,雇了十个人挖掘,千辛万苦,千难万难,终于抬上车,运到家。我爱极备至,把她种在院子里最显眼的高处。灌生根粉以刺激根系,缠稻草绳让树干保湿,搭上双层黑网来遮蔽骄阳,还在树顶装上喷水的花洒,一拧龙头,细雨水珠,滋滋拉拉纷纷而来下。春末夏至,萌生了几片嫩叶,本以为来年可以再现烂漫春光,结果,随气温升高而日见委顿,几张嫩叶一天天失神,衰弱,枯萎,终于在立秋后,玉兰树落下了她最后的一片叶子。
我抱着树,难过得流下眼泪。
第二棵树是一棵老柏树。
这棵老柏,原本长在一所省首批办好的重点中学的操场边,后来因校址搬迁,树也随之消失,杳无音讯。
新校区地势高敞,近水临江。楼宇轩昂壮丽,房舍古色古香。遗憾的是,此地没有大树绿荫。百年名校,缺了古拙老树,自然就缺失了沧桑厚重的文化底蕴。于是,校方想起老校园的这棵柏树。追寻下落,原来当初学校整体搬迁时,此树早已被慧眼识珠的园林公司挖走,移栽在苗圃里。校方通过种种渠道,花高价把那棵柏树买回,移植在学校正大门,那块硕大无朋的风景石旁边。
进了校门,苍柏巨石,一立一卧,一青一白,相映成趣。一时间,此地成了学生的最爱。在树下举行开学、闭学典礼,在树下进行爱国、爱校教育,各种活动,各式观光,都在这风景绝佳处。
此树被多次移栽,长势不算好,叶子有些枯焦,树干部分变色。有好心人觉得,老树之所以衰弱,是因为烈日暴晒,为减少光照,给它搭了一个密密实实的遮荫大棚。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台风不断,暴雨连连。一个狂风劲急的雨夜,棚倒了,树也被连根拔起。之后,此树生意渐失,病怏怏地日趋枯干。在一个飘雪的寒冬,这棵曾阅尽校园春色的柏树,带着莘莘学子青春记忆,带着百年老校醇厚气息,在走完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历程之后,终于在人们唏嘘叹惋声中彻底死去了。
第三棵树是罗汉松。
而且是一棵数百年的巨型罗汉松,形状如华盖,虬曲似蟠龙,枝干如铜浇铁铸,叶子若乌云盖顶郁郁青青。城市拆建时,要搬迁至五十米之外的街对面公园入口。为确保如此珍贵的名树古木的成活,市政园林部门采用平面整体搬迁法。掘起此树周围的大块泥土,放在一块可以移动的大木板上,在几乎没有损伤到树根的情况下,完成了搬迁。然后,遮阳,输液,加铁管树撑,为的是确保罗汉松活在老街上。粉墙黛瓦,古亭古树,千年古城平添了浓郁的历史文化风韵。可是,此树只存活了三年,最终还是死掉了。
爱树要讲技巧,种植应遵循其道;否则,一厢情愿,自行其是,“爱”就成了“害”。
譬如第一棵树,白玉兰肉质根受伤以后较难痊愈。若是爱她,就应让她在适合自己的野地里,野生野长。一定要移植,必须分几年断根,让她养好根系断茬之伤,萌发新根,然后移栽才有可能成活。
譬如第二棵树,老柏历百年风雨,老而弥坚,也算有些道行,偶有几张叶片枯焦,不是致命伤。专业人士分析,老柏喜寒耐旱,原不怕隆冬酷暑与风吹日晒,只要适度保湿,适当培土,挂瓶输液,补充营养,假以时日,必能再现勃勃生机;而不宜在迎风的高敞之地搭遮荫棚。结果,棚倒树翻,摧毁了其尚未复原的根系。
再如第三棵树,罗汉松原本生命力极强,树干坚韧,不易受伤;叶片蜡质,不怕日晒;但其根繁密,移栽时需要修剪,最好还要喷洒消毒生根的药水。当然,还要适当剪去枝干上的叶片,叶片过多,蒸腾作用过盛,水分流失过猛,就会入不敷出。如此大费周章此树还是枯死,是人们过于小心,不敢适当修根,结果根须过密,产生霉烂所致。
在城市化进程中,此类事件屡屡发生。但是,这是我们古城的三棵宝树,这是我亲历亲闻的树之殇,实在铭心刻骨!
那些美丽的花树也常常让我联想到我们的学生。他们多么可爱啊!如花似叶,生机盎然。如果深爱之,就应该遵循其生长规律:或纵其天性,任其生长,使其卓然独立,开花结果;或适度剪根,修枝裁叶,使其尽情展现遒劲铁骨,迷人风姿。
三棵嘉木,一段深情;因爱成害,一至于斯! 树之殇,实是爱之殇,这对天下老师与父母可有什么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