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雨｜新锐创作营

落日雨

温州实验中学府东分校 林智

朔骑着他的自行车穿过阳光斑驳的树荫。这是今年第一个可以换上短袖的日子。

“怎么还是这么冷。”朔对着自行车说。

“是啊，我也要等胎温升高点，现在还有点凉。”自行车附和，它的声音中夹杂着链条转动的声响。

朔买来这辆自行车还不到一年，已经习惯听着响亮的链条声上学了。机械般的日子里找不到任何裂缝，日复一日地走着相同的路，碰到的事虽说不尽相同，但也大差不差。为了摆脱这样的日子，朔想着应该去哪里走一走——某处遥远的、远离都市的地方。他总觉得在考试和生存之外，生活中还有很多意义等待着他去发现。

朔骑在河边的人行道上，吃力地爬坡，鸟叽叽喳喳地飞来了。

那鸟说：“又是你啊，每天都见到你呢。”

“错啦，不是‘我’，是‘我们’，还有我的自行车。”朔像往常一样纠正着鸟，“你是昨天那只鸟？”

“不是，但我们鸟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给我们取不同的名字。无论今天的鸟、昨天的鸟、前天的鸟、大前天的鸟，都是‘鸟’。”那鸟飞在沿河一侧，为躲避树枝而忽高忽低。

朔瞥了一眼鸟。

“你不觉得生活该有些变化吗？”

“不觉得啊。作为一只鸟，我深感自豪。”那鸟说。

朔瞥了眼鸟，忽然拧动车把换至最高档：“还是变化一下吧。”

自行车带着他从桥上俯冲而下，风灌满衣袖，世界逐渐模糊，鸟的叫声被远远抛在身后。朔隔着风声喊道：“再见了，没有名字的鸟！”

教室里，空气一点点暖了起来。窗外，湛蓝而深不可测的天空逐渐被翻滚的白云覆盖，变得触手可及。光从天空的裂痕中照进来，高耸的云朵边缘闪闪发光，仿佛一座雪峰，高低崎岖的某一处顶点之上，是无人知晓的世界尽头。雨，在几十支笔与纸的摩擦声中落了下来。

朔听着雨声，写着试卷，想象着外面的世界——灰蒙蒙的河面上，雨滴荡开的波纹大小不尽相同，划船人的脸隐藏在水雾之中，白鹭贴着河面孤独地飞行，轮胎滚过路面激起声响，公交车的车窗外水滴滑落……

一切都自由自在，可他却被禁锢在这里恼闷地写着试卷。朔想，终有一天，他会去某一处遥远的地方，一个远离都市的地方。

考试结束的铃声也是放学的铃声。交完试卷，宇走了过来，将一包猫粮递到朔的手里：“替我带给你家楼梯间的猫吧。”

朔把猫粮揣进兜里，推着自行车走进雨雾。潮湿的空气里，到处是穿着雨衣骑车的身影。他抹了把眼镜片上的雨珠，看见宇跨上公路车，消失在了雨幕中。

雨愈来愈大，朔被挤在下班的车流中无法动弹。他想尽办法在其中穿梭，急急忙忙地赶着路，却因雨雾看不见任何东西。驶到石板路上，车尾猝不及防地滑了一下，朔的本能使他松开刹车，反打方向救车，还好有惊无险。

终于到家，朔拉开锈得掉渣的铁门，看见猫果然窝在楼梯间。他伸出手，猫却猛然跃开。

那猫极其怕水，朔想起自己浑身湿透，便放下了手。说来也怪，猫只和朔打交道，对楼里的其他人他总是避而远之。宇特别喜欢这只猫，每日都托朔给它带去猫粮，他知道朔能与猫对话。

“你怎么不和其他野猫打交道？”朔坐在台阶上问道。

“他们整日叫个不停，还会为了生存跑去翻垃圾桶，实在是太浮躁了”，猫舔了舔爪子，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朔，继续道，“你最近怎么了，感觉心事很多。”

朔缓缓点头说：“最近的生活有些枯燥，我想做出点改变，去远方走一走。”

“远方未必美，只是你没看清眼前的自己，”猫闭上眼睛喃喃道，“真正的改变是学会在重复里找到自己。”

猫的话点醒了朔，他攥紧了手中的猫粮袋子，若有所思。

周末，朔睁开疲惫的双眼，听见宇正在楼下转着车铃。窗外阳光正盛，雨后的早晨夹杂着斑鸠的鸣叫，明亮的白云各式各样，飞机划过的尾迹扩散开来，化作一片片极小的云彩，仿佛皮革衣上的拉链，将天空一分为二。

跟在宇的身后，朔和他的自行车再度穿过那片树荫。未干的路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其中的光随着水汽一起被蒸发了出来。他相信，万物的内部总有某种光明存在。

朔一抬车轮，便上了人行道。不一会鸟飞来了。

没等鸟说话，朔便先开口问：“你不是昨天那只鸟，对吧。我给你取个名字，你叫‘星星’，怎么样？”

“星星，这个名字好听，我很喜欢，”那鸟说，“以前我好像对名字无所谓，反正大家都叫我们‘鸟’，这只鸟和那只鸟大差不差。”

鸟放慢了飞行的速度，像是在思索，朔也随之放慢速度。并行了一阵后，鸟忽然说：“有名字的感觉确实不一样。谢谢你，很开心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朔看着鸟雀跃的样子笑了，对鸟挥了挥手：“再见，星星！”

“再见了，你们！”鸟哼着小曲飞向远方。

朔猛踩几下踏板，追上宇，向他提起了去七都岛的计划。

“二十多公里，你不怕远？”宇问。

“路再远，一步一步也能到，”朔转了转车铃，“我想去看看不一样的地方。”

出发那天，天空蒙着薄雾。骑到半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朔骑着自行车穿过田野，环岛一周后，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朔和宇停在了七都大桥上，静静地欣赏藏在雨雾里的落日，雨雾里的它虽朦胧，却像在更远的地方亮着，也许那就是朔一直想找的“远方”——不张扬，却藏着能让人静下来的力量。它慢慢往下沉，像一盏亮着的灯，好像在对他们说：远方不是逃开，而是像这样，不慌不忙地看着一片风景。

“落日雨。”朔喃喃道。

朔望着眼前的落日雨，心慢慢静了下来。他想起与他对话过得那些鸟，从“一样的鸟”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星星”，想起猫说的“找到自己”，想起宇和那辆自行车一路的陪伴。那些重复的日子、迷茫的情绪，此刻都被落日雨温柔地笼罩。

也许，关于“远方”的答案不在远处，而在于如何从重复和变化中看见并接纳自己。那辆自行车载着他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那些曾经以为的禁锢，不过是没敢直面内心的借口。

雨丝渐歇，余晖依旧温暖。朔跨上自行车，骑在前头破风，链条的声响清脆而坚定。尽管回家的路还是同一条，但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名师评语

王晚

青年作家，出版有《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

该文开篇大气，语言节奏舒缓，设定上极具创意，用人与动物甚至非生物交流的方式，来展现关于自我的思辨，在层层递进中，实现自我的逐步觉醒。该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当代中学生对于现实和自我的观察和思考。美中不足的是，该文的结局有些轻巧，没有将思辨彻底进行下去，可以参考王小波的小说《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看看他怎样处理转折与结尾。另外，文中的对话过于书面，不够自然。作者在对话方面还需要好好打磨。

陈益林

全国优秀教师、浙江省语文特级教师、浙江省首批正高级教师

钱钟书先生说“过多即俗”。自从“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成为流行语，厌弃眼前，追慕远方仿佛成了时尚。但“远方”常是偶遇，“眼前”才是日常。如何把眼前的生活绣出一朵花来，十分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品味。这方面，《落日雨》一文给我们带来较大的启迪。
贾平凹的《废都》里那头老牛是哲学家，《落日雨》与《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且还有所拓展。作者以万物有灵的眼光审视天地万物，让鸟、猫都变成了哲人，“你不觉得生活该有些变化吗？”“不觉得啊。作为一只鸟，我深感自豪。”那鸟说。“远方未必美，只是你没看清眼前的自己，”猫闭上眼睛喃喃道，“真正的改变是学会在重复里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也有风景，关键是你能否打开自己身上的“天眼”。

莫诺格

青年作家、诗人、双语写作者

这是一篇带有哲思的短文，作者以主人公“朔”的口吻探讨了关于“远方”这个话题，最初“朔”对于眼下重复、机械的生活感到厌倦，认为“某处遥远的、远离都市的地方。他总觉得在考试和生存之外，生活中还有很多意义等待着他去发现。”，“朔”想要叛逃日常生活的平庸，先后遇到了“没有名字的鸟”和“楼梯间里的猫”，“鸟”告诉他“我们鸟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给我们取不同的名字。无论今天的鸟、昨天的鸟、前天的鸟、大前天的鸟，都是‘鸟’。”，这无疑让朔感到惊讶、困惑与不屑，接着朔继续带着对远方的憧憬又再次遇到了“楼梯间的猫”，猫告诉他“远方未必美，只是你没看清眼前的自己。真正的改变是学会在重复里找到自己。”可以看出，猫的话对于“朔”似乎有点醒之功效，让“朔”放下了追逐远方的念头，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不是点醒，而是一种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我个人认为不用过于美化没有去过的远方，但也不必彻底放弃追逐远方的想法，“远方”之所以“远”正在于它的未知与神秘，可以偶尔偏离一下日常生活的轨道，去看一看心中的“远方”，当然对于个人而言，抵抗日常生活的琐碎、机械与重复也的确需要找到内心可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那件事，“那件事”一定是精神性的，只有精神性的寄托才能让你有力量去抵御日常的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