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红豆沙｜新锐创作营

爱意在时光里流转 | 第271期中学生投稿

今夜，有红豆沙

温州市职业中等专业学校 朱琪

“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远航的水兵多么辛劳……”我依稀听见，老街尽头，外婆用闽南腔哼唱着这段熟悉的旋律。

这里，是浙江最南的滨海集镇——霞关。它保存着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这里的人，喜种三角梅，它们装点在每个寂寞的街角，在夜色中更显艳丽，似在低语着古镇的时光；这里的老街，从明朝设镇至今，经历了六百多年的风霜，早已斑驳沧桑。

从老街往外走便是滨海堤坝，早出的帆船已归，晚霞刚铺满半片海滩，街边便支起许多小摊，有牛肉羹、泡虾、鱼饼、腌萝卜、皮皮虾……

小学时的我贪玩，爱在一个个小小的摊子前逗留很久，才肯依依不舍地往家走。那会儿在门口等着我回家的外婆让我很安心，她的手里总捧着一碗红豆沙，用最大的搪瓷碗盛着，腾腾地冒着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记忆中的红豆沙，总和外婆的柴火灶分不开。那时的厨房里，土灶台被岁月熏得发黑，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诉说着古老的秘密。外婆蹲在灶前，火光将她的银发染成琥珀色，铁锅里的红豆在沸水中翻滚，蒸汽氤氲了整个厨房。

外婆是从隔壁村嫁到这个海滨小镇的，当时外公时常出海打渔，然后给外婆带回最新鲜的海味，而外婆也不闲着，在外公回来前，总会煮一碗红豆沙耐心等待。等着等着母亲出生了，外婆就将煮红豆沙的手艺教给了母亲；再等着等着，小小的我悄然地闯入了刚出嫁的母亲的世界，但是没等我出生，喝红豆沙的人却在时光里走散了。2006年的夏天，外公想给孕期的女儿补充点营养，毅然出海。在不速之客“桑美”台风的肆虐下，外公永远留在了大海……

当我和灶台长得一般高的时候，外婆就将煮红豆的诀窍告诉了我：“红豆要提前一天泡发，这样煮出来的豆沙才够绵软。”煮豆时，她总是不急不躁，用文火慢慢熬煮，其间往锅里扔几片陈皮，说是能理气健脾。其实，外婆的红豆沙并不十分细腻，偶尔会有夹生的情况，沙沙的口感中突然冒出的生豆子，是外婆给我们的小惊喜。

我喜欢看外婆用木勺搅动红豆的模样，见她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头，偶尔扭过头来，眼神温柔而文静，我想，外婆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灶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外婆的影子投射在掉漆的墙上，被轻轻的搅拌声越拉越长，过不多久，一锅热腾腾的红豆沙就煮完了，舀一勺下肚，整个童年都温暖了起来。

人在自然面前是渺小的，疾病也是。尽管我们尽力照顾，外婆终究没有挨过身患重病的那个冬天，没能看到万物复苏的春天。经济下行的这几年，为了补贴家用，失业的母亲在夜市支起了一个小摊，卖芋圆、红豆沙和刨冰。父亲在外跑运输，周末回家休整。每天傍晚，母亲都会推着一辆三轮车，载着满满一车的食材和器具，准时出现在街角。摊位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母亲总说：“这红豆沙是咱家的味道，可不能马虎。”

相比较外婆，母亲煮红豆沙的方式就非常新式，她会用破壁机将红豆沙打得细腻绵密，再添入椰浆、芋圆等新式配料。“我喜欢这样的满足感。”她一边操作着料理机，一边对我说。高压锅缩短了煮豆的时间，但她仍保留着外婆的习惯：提前泡发红豆、小火慢炖，烹煮时不自觉哼起外婆常唱的老歌，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关于红豆沙的记忆，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骨子里。厨房里飘散的香气，连接着两代人的情感，在灯光的浸润下，母亲和外婆的影子或有重叠。

我常常在远处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她的围裙上沾满了豆沙的痕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夜市里人来人往，母亲的笑容却始终温暖如初。

起初，我对母亲摆地摊这件事感到难堪。每当同学问起母亲的职业，我总是含糊其词，生怕被人知道她在夜市卖红豆沙。我觉得这份工作不够体面，甚至有些丢人。直至那个冬夜，我结束补习，如往常来到母亲的摊位，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位老人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地蹒跚而来，仿佛下一刻便会重重跌倒。我看着狼狈的老人，怔在原地，心里不住发酸。只见母亲转身从保温筒中舀出了一碗红豆沙，又在上面加了点山楂碎和白芝麻，将红豆沙递给了他，母亲的围巾在寒夜中飘起来，乍看像一位潇洒的女侠。老人似乎有点痴呆，张着嘴咿咿呀呀地说着些什么，朝母亲摆了摆手便在路灯下渐行渐远。那一刻，我才明白，在那段时光里，母亲的地摊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手段，更是一个传递温暖的驿站。

今夜，我决定为母亲煮一碗红豆沙。我从橱柜的深处取出高压锅，红豆来不及泡发了，便直接加入清水，先开火煮沸，后转小火慢慢熬煮。水汽渐渐升腾，模糊了我的眼镜，也模糊了时光的界限。

我模仿着外婆的手法，将高压锅中的红豆缓缓倒入她常用的砂锅里，又添了几片陈皮。砂锅中的红豆渐渐变得软糯，甜香袅袅飘散。我轻轻搅动汤匙，看着深红色的豆沙在锅中漾起层层涟漪，仿佛看见了岁月在记忆深处泛起的温柔波纹。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洒进来，落在盛着红豆沙的白瓷碗里。我端起碗，指尖传来的温度，仿佛是外婆温暖的怀抱，又似母亲温柔的亲吻。我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细腻的豆沙中仍能品出陈皮的清香，那是跨越三代人的味道，是时光精心酿造的甜蜜。一碗红豆沙，熬过了岁月的风霜，熬出了生活的甘甜。

如今的老街节假日时总是游人如织，他们急于体验老街风情，殊不知，真正的风情深藏在每一次烹煮中，深藏在传承的味道里。

夜已深，母亲收摊回来，我捧上那碗红豆沙。

“妈妈，今夜，有红豆沙。”

名师评语

陈益林

全国优秀教师、浙江省语文特级教师、浙江省首批正高级教师

读罢全文，萦绕脑际的是两个关键词：温暖，香甜。

温暖，不仅仅来自人间的亲情，还有对弱者的同情。外婆用精心熬制的红豆沙，温暖了“我”一整个童年；外婆用精心熬制的红豆沙，耐心等待海上归来的丈夫。还有母亲摆夜摊时温暖的笑容，以及寒夜无偿给素不相识的老人递出暖暖的红豆沙，将摊位升华为传递人间暖意的驿站。再有我模仿外婆的手法，传承妈妈高压锅蒸煮的技艺熬制红豆沙慰劳母亲的红豆沙。

香甜，可以从虚实两个方面来理解。实的一面是精心熬制的红豆沙散发出来的，虚的一面可以理解为工匠精神代际传承与创新之间氤氲而出的精神馨香。

因为作者对生活有精细的观察，所以文中才有对美食技艺十分内行的叙写，美中不足的是“外婆的红豆沙并不十分细腻，偶尔会有夹生的情况，沙沙的口感中突然冒出的生豆子，只当是外婆给我们的小惊喜”这一句的描写，将“生豆子”理解为“小惊喜”，未免有些牵强。

王晚

青年作家，出版有《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

该文作者笔力深沉，行文中不乏生活气息，诗意犹如红豆煮沸时的蒸汽，弥漫在文字中间。以红豆沙为主角，作者穿针引线地串联起三代人的动人故事，在一粥一饭中熬煮出人性的温暖。母亲赠粥的细节尤为动人，爱正是通过言传身教在代际中自如流传。唯一不足的，是本文部分段落略显雕琢，失却了散文本该有的质朴，不过瑕不掩瑜。

莫诺格

青年作家、诗人、双语写作者

一碗红豆沙，实际上是作者的一碗乡愁，是母女之间关系的链接，更是三代人的情感纽带。母亲因失业拾起了外婆做红豆沙的手艺，传承得以体现。从“起初，我对母亲摆地摊这件事感到难堪”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母亲的地摊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手段，更是一个传递温暖的驿站”，作者态度的转变说明了母女之间的和解，“为母亲煮红豆沙”的温馨举动因此得以成立。文章开头，作者用渐进式图景展开叙述，文字优美，但与全文的关系不够紧密。直接从对外婆的描述开始写，这个故事或许会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