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中学生“家史写作计划”优秀作品（八）：坚韧的她

家史

坚韧的她

讲述者 | 徐银和（女，82岁）

记录者 | 新昌县天姥中学 郑王洁

我的奶奶出生在一个名叫上里的小乡村，在家排行老二，身后还有三个妹妹和两个弟弟。童年岁月清苦，她每天清早就要起床，攀上高高的山顶，去挖番薯、土豆，然后交给太婆做午饭。小小年纪，奶奶就已经承担起家里的部分生计。她至今记得某年隆冬，天寒地冻，她仍在淘洗铁砂，双手满是冻疮。尽管如此，家里有时还是连稀饭都喝不上。

奶奶只念过六年小学，她时不时提起当年因帮家里干活、照顾弟妹，一学期竟缺了144天的课——缺的比上的还多。小学毕业后，因为家里贫困，没让她继续读书。十六七岁的年纪，她便踏上了打工的路。

那时她体重不足90斤，却背着行囊，从村里一路走到嵊州，再步行10多公里抵达打工的茶叶店。日日采茶、卖茶，20多天下来，挣了二三十块钱。为省下车费，她硬是徒步走回了家。

奶奶19岁时，经太公做主，她嫁给了同村的爷爷。爷爷当时在生产队当会计，负责粮食分配与记账；奶奶则在社里干农活，出力养家。后来他们有了三个孩子——我爸爸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就在爸爸读完高中即将考大学时，家里突遭变故。爷爷因误食被老鼠爬过的食物，连日高烧不退，挂盐水也无济于事。就在家人打算送他去杭州救治时，他没能撑过去。

临终前，爷爷一手紧握奶奶的手，一手拉着我爸，气息微弱地说：“我怕是不行了……家里的几个孩子，只能靠你照顾了。”那时，爸爸十六岁，姑姑十三岁，小叔才六七岁。

爷爷去世后，爸爸放弃了学业。村里搞集体生产，他被派去干活，没有工资，后来去学木工，攒了些钱才成了家。姑姑随姨婆做膏药贴补家用，之后也嫁了人。小叔则跟着奶奶，两人去宁波进了几百斤重的皮料与布匹，回来做垫工袋，再托人转卖。后来小叔考上高中，录取通知书都到了，却因家贫不愿去读。奶奶硬是咬牙坚持，送他外出求学。

此后，家里只剩奶奶一人。她无力再搬运沉重的皮料、布匹，便转行卖起了水果。每天凌晨两点，她就戴一顶旧帽，肩挑扁担，前后挂一只菜篮、一只脚篮，徒步走去批发市场进货，回来时走一路、卖一路。她给自己立下规矩：卖不完，就不回家。有一回，一整篮桃子重达190斤，她实在挑不动，只好分两次才卖完。

当然，她也有累到不想动的时候。有一天实在起不来，她便心疼少赚了一天的钱，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去市场，连篮里剩下的些许青菜也一并卖了。偶尔，她会搭同行卖水果的自行车。没有水果可卖时，她就卖菜——笋、豆子，什么都卖过。

有一次，奶奶的生意不大好。她见街上有人卖芋饺，生意十分火爆。她看得眼热，第二天就用家里剩下的玉米粉试着做芋饺去卖，没想到生意极好，做多少卖多少，有时一天竟能用掉六七百斤玉米粉。靠着卖芋饺，日子渐渐稳定下来，她也慢慢攒下些钱。后来，她用积蓄买下了一套八九十平米的房子，总算安定下来。直到前几年老房拆迁，她才离开这套房子，搬进回迁的新家，便一直住到现在。

奶奶是个极其坚强的人，但也曾有过灰心的时刻。她曾半开玩笑地说，爷爷刚走，留下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的那段日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颓丧得甚至想过带着孩子去讨饭。可最终，她还是凭着一股韧劲，把三个孩子培养成人。

她向来省吃俭用，总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给孩子们的饭钱也常是两三角。但在该花的时候，她却从不犹豫。她说：“钱，要花在对的地方。”她以母亲的身躯，硬生生撑起了一个家。毋庸置疑，她是坚韧的，那坚韧里还带着几分被生活磨砺出的精明。可说到底，在那个年代，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一个平凡的母亲。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讨生活”。

她没能像爷爷那样当上会计，却也有自己的一本账簿。几十年的风雨生计、柴米油盐，都被她一笔一笔记在里头。正是在这些密密麻麻的账目缝隙中，流出了滋养孩子们长大的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