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只剩玫瑰一片|新锐创作营
努力绽放 | 第269期中学生投稿
许多年后,我再想起这些蚊虫相随,却也有星月相伴的岁月,心中剩下的只有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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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只剩玫瑰一片
浙江省永嘉中学 应倍妃
初二的暑假,我被抛给了深山里的大姨,她骑着电动三轮到车站接我。山中,不稳定的信号让耳机里的歌声断断续续,坎坷的路面也让我的身子跟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为了不让大姨到家了才发现她的外甥女被颠落半路,我死命抓着沾满泥点子的扶手。
我抱紧书包,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山里。母亲改嫁,生了个闹腾的弟弟。正好大姨总和她抱怨自己一个人无聊,她便把我交给大姨。其实不用她赶,我早有逃离的心思——嘈杂的家庭环境、繁重的学业、复杂的人际关系……城市里似乎都是恩恩怨怨,大山里才有岁岁年年,我期待着绽放的百花可以教我如何摆脱焦虑。
但当三轮车停稳,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逃离的想法油然而生——破旧的老屋,遍布鸡屎的泥地,围聚抽烟的村口老汉。可入山难,出山更难,我只能低头紧跟大姨的步伐,她总能灵活地避开所有鸡屎。
“这间房最亮堂,你就坐这写作业。”
所谓亮堂,其实就是日光灯的瓦数比其他房间高了十瓦。她一把抓起桌上零零散散的物件,一股脑塞进床头柜,给我腾地儿。日光灯悬在正头顶,写字时,大半张纸都落在阴影里,写一会儿就得闭眼歇一会儿。
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阵响,油烟从合不上的门缝里趁虚而入,我只好用椅子抵着门,靠在墙上写作业。

“妞,吃饭了!”
“哐当”一声,椅子被她大力推门的动作撞翻在地,我也被推了个趔趄。她没去扶椅子,而是一脸疑惑地问我:“你站着写不累吗?快来吃饭啊!”
为了招待我,她杀了一只鸡。那只鸡她养了很久,烫毛、焯水时还满心不舍。它最终成了我面前一大碗油亮亮的鸡汤。大姨的厨艺不错,鸡汤鲜美。她给我盛了一碗鸡肉,我让她也给自己盛一碗,她并没有用那一套“你吃就好”的说辞,反手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绝不将就,绝不亏待自己。
我注意到她用的那只碗,碗沿已经有了几个小豁口,而自己的这只依旧崭新。我猛然想起母亲之前说过,大姨在大姨父过世后一直未嫁,想必是一个人呆习惯了,只认一个碗吃饭。我心里不免有些酸楚,而她仍笑着给我夹菜,
“来来,吃点这个。这都是大姨自己种的,纯天然无公害!”
“大姨,够多了够多了!”
“怎么能够呢?你看你瘦得跟排骨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大姨白天在地里割茭白,嘱咐我看好家。我总是赖床到八九点,一边吃着锅里仍温热的红薯粥和白馒头,一边透过大门,看不远处的山峦。山上一片翠绿,高大的植株间时不时冒出个戴红帽的人头,那一定是大姨。她喜欢红色,说是看着喜庆,心情就好。
她的喜乐总是那么简单,今天天亮的早,她会感慨可以多砍一些茭白;今天的鸡多下了一个蛋,她会高兴地收进竹篮,最终放进我的胃里;今天我夸一句,她茭白砍得又快又好,她的嘴角能咧到耳根去。
大姨总爱在晚饭后,把我从屋里拽出来,拖上三轮车,带着我开上较平整的水泥路兜风。
我坐在车斗,和她背靠背,她会从前座转身,一把捞过我的单词书:“出来兜风还读什么ABCD?多看看大山,可不比书养眼!”
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外放我没听过的歌,一边开车一边跟着节奏摇晃身子唱:“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物质的骗局,匆匆的蚂蚁,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大山里的夕阳红得耀眼,山风吹不起粘连的发丝,大姨在阳光下眨了眨眼睛。
“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成绩可好了,就是发了场大烧没去中考。”大姨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笑着摆手。
“大姨,那你遗憾吗?”我知道,她同村有几个朋友,当年学习比她差多了,却考了大学,现在坐在办公室里天天吹着空调。
“遗憾个啥哦!我可不喜欢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憋得慌。山里多好,想吃啥种啥。山里多好!”
“人一辈子跟茭白一样,刚开始就丁点大,一转眼都到了收割的时候,浪费时间去遗憾,吃饱了撑的?”
是啊,人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在遗憾过去的遗憾。那一瞬间,我想敞开心扉,和她再多聊聊。

“大姨,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
“那是因为别人比他们走的快啊!”
她没有引经据典,没有用各种论证手法说明观点,只是最朴素的语言告诉我最有用的道理。
然而,当车开到她的瓜地,我们悲伤地发现,瓜地里的瓜被人偷了好几个。吃剩的瓜皮散落一地。
我以为她一定会仰天长啸,破口大骂偷瓜贼,但她没有。她只是从车上掏了个塑料袋,把瓜皮收拾回去喂鸡,然后坐回车上。
“娃儿,我回去找个纸板,你帮我写点字。”
“写什么?”
“就写‘口渴者自行取瓜’。”
我怔住了:“大姨,这是引狼入室啊!”
她却无所谓地摆摆手:“人家摘瓜不就是因为口渴吗?反正种瓜就是为了吃啊,难道还要写一点诅咒的话,偷瓜者嗑瓜子都没仁?那不是自损功德吗?”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们真的写了纸板,插在地里。
于是,那片地少了几个偷瓜贼,过了一阵,田边却多出了一把豇豆和茄子。
如果说山明水秀让人有灵气,那么田间地头赋予大姨的则是生气,是面对磨难的勇气与耐性,她不向生活索取,总能让生活自愿给予。
那天的黄昏缓缓落在她的眼睛里,我看了好久。

离开的那天中午,她往我衬衫口袋里插了一朵玫瑰花,笑着说:“老李女儿出嫁办酒,人家送的,插上还挺好看哈!”红色的花瓣带着水珠,连茎带叶,把50元的白衬衫托出200元的感觉。
我知道她爱红色,把花取下,插进灶头的可乐瓶里——她每天回来都会带些红色的野花放进去养着。
“花在路上就蔫儿了,还是你养着吧。”
我像来时那样坐在车斗,抱紧行李,抓住扶手。短短一个暑假,车头调转了方向,两边的树换了模样。她照常哼着老歌,突然问:“妞,你下次还来吗?”
我抬头,天上云絮飘飞:“或许吧。”
或许下个星期,或许下个月,或许好久不见。
我们都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想念”和“爱”是藏在叶底的花,难以一眼望见,却隐隐散着香。
大姨把我一直送到可以直接坐车回城里的地方。司机与大姨同村,大姨和他打了个招呼,塞给他一大捧橘子,让他帮忙照看我。
临行前,大姨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个红色的包。我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热乎的水煮蛋和包装老掉牙的零食。
“饿了路上吃!”大姨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好像怕树上的果子落地,她来不及接住。
“别管别人说什么,自己开心就好。”
我俯身放东西,口袋里掉出来一片残留的玫瑰花瓣。花瓣的边缘打着卷儿,香味却不减当初。我拾起它,耳机里的歌曲在此刻连贯:
“我口袋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路远……”
紧攥着这片玫瑰花瓣,我看到窗外大姨渐行渐远的身影和高高挥着的手臂。
大姨雷鸣般的呼噜声也渐行渐远了,聒噪的蝉鸣此时变得顺耳。也许多年后,我再想起这些蚊虫相随,却也有星月相伴的岁月,心中剩下的只有感动。
在大姨的眼里,万人宠的玫瑰或许只是路边大一些、艳一些的野花。像她这样善于开怀的人,总是擅长舍弃,舍弃掉闲言碎语和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的头靠在窗玻璃上,身子随着道路的颠簸而摇晃。此刻,窗外是树,是山,是炊烟,是蝉鸣不休的八月。
所幸我的口袋里还剩一片玫瑰,便不怕山高路远。
名师评语
白海飞
青年作家、诗人,创意写作教师
一位朴素但乐观,含蓄但真诚的大姨,在作者有节奏的叙述中,愈发清晰地被展示出来。大姨尽管扎根山野,但向外释放着智慧与爱意,让“我”领悟到“我”的那些挫折与焦虑似乎不值一提。正因为此,大姨能治愈“我”,能启迪“我”。这一效果的呈现,也得益于作者细节方面的精心打磨。文中提到大姨会推门撞翻椅子,用豁口碗吃饭……这些对大姨形象“不完美”的设定,恰恰让大姨更真实、动人,也更能写出“我”与大姨情感的不断递进。
李柳杨
青年作家、诗人,著有《没有玫瑰的街道》《对着天空散漫射击》等
作者以第一人称来写这篇小说,使得整个文章自带让人亲近的好感。本文没有急于塑造大姨地光辉形象,而是像说书人般娓娓道来。“大姨”的形象因为“当下感”“在场感”“配得感”而变得而讨喜,从不委屈自己,选择活在当下。她的欢喜来得简单,反观许多人,总是要得太多,却忘记了其实幸福总来源于最小的东西。简单的道理并不浅显,通过作者的文章,它落到了实处。
徐赛儿
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语文名师
作者并没有把山村描绘成一个理想化的世外桃源,而是忠实还原了它的质朴甚至粗粝:泥土气息里混杂着鸡屎味,三轮车在坑洼路上颠簸,老汉们在破旧的老屋前围聚抽烟……一切都在唤醒我们熟悉而真切的记忆。活力满满的大姨就生活在这方土地上,她不是传统且苦情的奉献者形象,而是会给自己盛满满一碗肉,会外放摇滚乐兜风,会用最朴素的方式处理偷瓜……这种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达观和睿智,让她的形象自带光芒。
不得不提的是那朵使情节形成闭环的玫瑰,作者没有让它被带走,而是将其留下,这意味着“我”真正理解了姨妈的生活哲学。如果要说值得改进之处,这篇小说情节各个部分的处理比较均衡,缺少爆发点,故事便少了些跌宕起伏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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