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中学生“家史写作计划”优秀作品（七）：传声

家史

传声

讲述者 | 张亚文（女，83岁）

记录者 | 宁波市北仑区春晓实验学校 蒋语霏

太姥又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说起太姥爷了。周末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她手里握着太姥爷生前用旧的小刨子，木柄被磨得发亮。太姥一开口，那些几十年前的事儿就像老电影似的在我眼前慢慢铺开来。

太姥说，太姥爷打小就灵透，小时候就跟着村里的老艺人学吹唢呐，后来村里红白喜事，总缺不了他的声响。只是后来为了糊口，他又转身学做木匠，跟着师傅一学数年，刨子、锯子渐渐在他手里耍得熟练。十里八乡谁家要打家具，都爱找他。

这木匠活儿，太姥爷一做就是几十年。院子里搭着他的木工棚，手动刨子推得“沙沙”响，木屑像小雪花似的落在他深色的围裙上。他戴一副老花镜，眯着眼，端详刚刨好的木板边儿，手指反复摩挲，连砂纸用八十号还是一百二十号都要较真。太姥爷总是对着学艺的舅姥爷念叨：“家具是要陪人一辈子的，差一毫米都膈应。”舅姥爷那时候二十出头，太姥爷手把手地教，连推刨子的力道都要细细调。后来舅姥爷真把手艺学透了，在镇上开起家具店，乡里人来订做，都说：“这做工，跟老木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十岁后，太姥爷的腰腿渐渐不济，搬木料、刨大板越来越费劲，才慢慢放下了木匠活。可他闲不住，又把年轻时那支唢呐拾掇了出来——旧唢呐早被他擦得锃亮，铜吹嘴泛着温润的光。后来村里乐队缺人，他就跟着去跑场，喜事吹《抬花轿》，调子亮得能盖过鞭炮声；白事吹《哭七关》，音色低回，听得人心往下沉。有时候乐队散场早，他就在家教大姨和舅舅吹唢呐：大姨嫌累腮帮子，他就用根细绳把唢呐杆轻轻系在她手上教；舅舅爱偷懒，他便吹一段《百鸟朝凤》里的鸟鸣逗他，引得舅舅追着要学。

去年回老家，我随太姥去了舅姥爷的家具店。满屋木香，新搭的实木书桌立在一旁，木纹顺滑，边角打磨得光溜溜的，舅姥爷正拿尺子量木料，眉头微蹙——那神情，竟和太姥口中的太姥爷一模一样。从家具店里回来，太姥从衣柜顶翻出红布包，里面正是那支旧唢呐。她一遍遍用布擦拭，递给我时说：“你太姥爷这一生，吹唢呐、做木工，做的都是实打实的活儿，就盼着把这踏实劲儿传下来。”大姨那日也在，试吹了一段《抬花轿》，才起调就停下，笑着说“忘谱了”。可我瞅见她眼角亮晶晶的，仿佛藏满了对太姥爷的思念。

太阳慢慢移到阳台角落，藤椅暖烘烘的，太姥的声音轻了下来。原来太姥爷一辈子的手艺和乐声，早已如木工棚里弥漫的木屑香一般，悄无声息地渗进了一家人的日子里，成了最轻、也最悠长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