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传奇】《忘记，记得，忘记》 蔡雨晴

浙江省江山中学

高二（1）班

作者：蔡雨晴

指导老师：潘海霞

忘记，记得，忘记

“钱，我的钱。”他总是这样念叨着，“一定是又有人动了我的钱，”别人不理解他，说他是葛朗台，攒了这么些钱，自己舍不得用，也不舍得给别人用，还总疑神疑鬼。他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

他八十五岁了。

相较其他八十五岁的人，他的情况确实要好一些-----但并没有好很多。他能吃饭，能走路，能说话，有时甚至能精明的思考，但他知道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记不清回家的路，认不出自己的外孙女的模样-----旁人总笑着将几个女孩凑在一起，问他这是谁，那是谁，他也会回答，有时对，有时错，一家人一起哈哈大笑，可到最后，总有那么一点心酸留在心头。

他总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儿子给他买的定位手表，他不愿意戴：自家的路，自己怎么会不认识呢？有时候一不小心走错了，大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他年轻的时候在村里的合作社负责收蚕茧，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条小道，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地图。村中黄泥覆盖的土地上，寸寸都有他的脚印，他怎么可能走错路呢？村里的路明明早已淌进了血液，刻入了骨髓，他不相信自己会忘了，若是带上了那只定位手表，才是真的承认自己老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曾几何时，他也能一个人端坐，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翻阅自己的记忆，可不知，回忆也成了一种消费品，看一次少一次，在不断往复中逐渐清晰的，只有那么一个字-----钱。 

为什么钱于他而言如此重要呢？

他似乎记不太清了，他努力回想着，只觉得脑海中尽是一片荡着各种倒影的白雾，布满裂纹的冰晶，一挥就散了，一碰就碎了。在无数茫茫的水汽与破碎的冰晶组成的场景当中，他看到一个雪夜。

一个父亲随军远征，一个母亲苦苦守候，然后情愫随着冰雪消散，理想逐渐被现实磨平，他又有了一位父亲，不久又有了一个弟弟，当他觉得这都不算什么，不过如此罢了。然后男人远行归来，回到了家，却看到了别人的家。于是他生气了，一个家又破碎了。然后是无止境的争吵与猜忌，不停的相互指责，无法入睡的夜晚和因饥饿疼痛的腹部。

他想，这就是他人生的雪夜。他想，如果有了钱，一切会不会换个模样，母亲就不会因为无所依傍而改嫁，不会再有饥饿，不会再有别离。

前段日子，他的儿子陪他去看望了他的那个弟弟，他弟弟早就搬到了另一个地方，现在过得挺好，他觉得这挺好。

他在想什么？对了，是钱。

他慢悠悠的走到房间，颤巍巍的拿出一个只破损的不成样子的铁皮盒子，里面有他的存折，另有一张白纸，每一笔定期，一笔一画，记的清清楚楚。

这都是他的积蓄呀，是他奋斗几十年来唯一存下的钱。

看看手中的帐薄，他仿佛又能回到某些充满阳光味道的午后，阳光的温暖中掺着桑叶的清香。没错，他家也养了蚕-----养得还不少。楼上楼下到处都是竹条编的笸箩，里边铺满了绿油油的宽大的桑叶。桑叶上则爬满了白嫩可爱的蚕宝宝，等他们成熟了，就会变成个个雪白的蚕茧，他自家的蚕茧向来品质高数量多。

可不是么，他想。他的第一桶金就来自养蚕。当时他为了养好那一批蚕，四处搜集资料，研究养蚕的方法，甚至在自己的田垄里种满了桑树——没错，他也有自己的田地——田垄中央的那棵，是最大的桑树，真的很大，就在田的中央。田地的空余处也种了菜，忙时由妻子儿女耕种，自己空余时，也会下田去帮忙。

在自己的儿女各自成家安定后，他也常常自己下地去种植，还能在最炎热的夏天，从乡下到城里，为儿女送上自己种植的当季西瓜，他一向只信奉自己的双手。

看着双手里的存折，他的眼睛模糊了，充满感慨。这一感慨，让他打了个激灵，这存折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他又是生气又是难过，马上拿着存折去找女儿：“我的钱啊，钱、钱错啦！”

他的女儿对他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哪错啦？你听我算给你听。于是一帐帐，一笔笔，女儿又清晰的给他算了一遍，好像，钱的确没有少。可是怎么会呢？他明明看到........

“钱，我的钱。”他只好又说道，他想说很多，可怎么也组织不出语言，只能简单的说：“我的钱少了。”

女儿有点生气：“爸！你不要总这样疑神疑鬼，没有人动你的钱。难不成，你觉得是我把你的钱给转走吗？”

他觉得气短，只好嗫嚅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儿的声音又温和了下来，似乎也为他感到难过：“爸，你真不用这么节俭，有钱了就花，想买什么就买，自己赚的钱怎么着也要自己花出去。”

他在心里不认同女儿的观点：“我怎么就没花钱啦？你长大的那座两层的小房子，不就是我出钱盖的？我们家还有厕所，能冲水的那种，别人都没有，还有后院那竹林.......突然间，他又想到前段时间她的大孙子欠了钱，他正功成名就的儿子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儿子得教训，一点忙也不肯帮，难道不是他到了银行，想要取出钱给他还债吗？他当时难过的要哭了出来，那是他那么多年，再一次感觉到被需要。

他很想回到过去那段被需要的日子，他怀念收蚕茧的日子，怀念满屋的蚕宝宝，怀念田垄里的那棵大桑树，但他知道很快就会忘记它们，之后又在某个时刻回忆起来。金钱让他记忆，也让他忘记，他享受每一个记起一切，又忘掉一切的瞬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过去会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

他离开了女儿家，金色的阳光铺天盖地的倾倒下来，落在他的白发上，藏进他的皱纹里。

他站在路上，努力记忆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