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某

老某

衢州市菁才中学   高二（5）班    董家喻

平时只会认为：传奇只会出现在新闻里，只有那些救人于水火或为国争光之类的人才配得上的词条。若不是因为那时的他，我甚至可能一辈子也参悟不透，“传奇”并不是如天上星辰般不可招揽，而更像是凡间焰火，街角仍见。

早起去学校前会从老谭那买几个包子吃，每一个刚煮好的包子都带着一份倦意，都不会愿意脱离他的温床，蓬松的面皮会使双齿感到无力绵软，团状的馅儿聚拢着汤，肉的醇和葱的香化在嘴里，任凭清晨的寒气咄咄逼人，老谭的店里依旧热气涌腾，一辆绿皮子三轮车停在路边，我又一次见到了他。

还是从老谭的手上拎过一个菜包，接着便在身上斜挂着的黑色腰包中摸索，清楚的记得，那是几年前，他从垃圾桶旁捡回来的，黑色的包面上糊上了一层灰，尼龙的织面出现了几处破漏，上头仅剩的是一个没了拉环的拉链，另个拉链干脆掉了，翻了番，手上攥着一团支离破碎的纸巾，里头夹杂着一团不知放了多久的一元纸币，他剥开外层的纸，用食指和拇指谨慎地取出，再把纸胡赛回包中，拉上了那个失踪了拉环的拉链，摊开纸币，捋了捋，递给了老谭。老谭接过那张钱转身去了店里，店里放着张老式的铁拉环的木桌，桌面爬满了沟壑，他拉开了抽屉，放入纸币，紧接着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锈到了看不清图案的铁皮小盒，拾出一枚五毛硬币，向他递去。当那五毛硬币，被接入他手中时，那人脸上的褶子迅速的蜷缩在一起，咧开的嘴角逐渐蔓延，厚实的双唇未能包住泛黄的蛀迹斑斑的两排牙齿，鲜红的牙龈也裸露出来，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都仿佛在勾勒出时间的丝路，他脸上的每一寸肌理都饱含世间的愁苦，甚至是每一颗从他额头上抖落的盐粒都是岁月的尘土。他的笑交杂着劳动的辛苦，布满了的民间的纯朴，编织成饱历人间的画图，是一种憨厚中又带有一种傻气的笑。

老谭同我道过他，他叫老某，真是个傻气的名字，为什么会有如此傻的名字？那是由于他只会用断枝在湿泞的土上比划出一个“某”字。老某算是上半个世纪旧社会的遗产，小的时候家里穷，没有钱读书，就只能种田养家，17岁被国民党拉去当了壮丁，帮他们扛物资、运器械，后来全国解放，他才得以拿上车票钱返还故乡，可他哪里还有家啊？只剩几座孤坟和坍圮了的泥房罢了。之后又进城打工，打了四十几年，到现在，依旧是名环卫工。

老某坐回到绿皮子三轮车上，坐垫外的黑色皮囊也已消磨殆尽，露出里面的黄色泡沫，在坐垫的后面是一个用来装垃圾的大木箱子，车尾不止地滴着泔水，整辆车都笼罩着腐烂的果蔬的味道，正因如此，他将车停在路的对面，装包子的塑料袋早已被热气熏湿，老某从袋子里将包子推出，送向嘴边，胡塞一口，兑着口水咽了下去，接着就踩上蹬子，身子一倾，连人带车向前去到右侧的街角，便消失在车流川行的梧桐林荫道上。

那晚，我坐在老谭店外的石阶上，抿着老谭给的一杯茶，老某应该是刚赶完工回来，仍旧把车停在了路的对面，脱下橘红色的背心，着着一件破旧的布衫，向这里跑来，跟老谭讨了口水喝，老谭接了碗茶递给他，老某仰起脖子，咽着吞着，碗空了，又讨了碗喝。枯槁的面庞在灯下有层层阴影，深陷的眼眶中，神色有几分黯淡，却消散了那股子傻气，这哪里还有那份憨傻？全然是生活的憋屈和苦闷，风不大，却撩动他稀疏的头发在月影下摇曳，我不知道是因为这风携来的一粒沙，还是人这颠沛的大半辈子，如天上的那月般清晰的泪淌下来，从眼睑到下巴，从年少到鬓衰，从朴实到劳苦，从有家到无家。

后来我搬走了，离开了老谭的早餐店，此后又从朋友的口中得知了老某出车祸的事，那天，他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

我脑中有段闪烁的记忆被唤醒：“老某，如果你有孩子的话，你想要男娃哩？还是女娃哩？”

“女娃。”

“为啥子？”

“俺不想生个男娃和我一样受苦。”

“你连媳妇都莫得，你还要啥子女娃咯？”

我独自想了很久，也许，那天他的啃了一口的包子还是热着的，嘴角还挂着那个憨笑，也许，他在湿泞的土上写的是“葉”字，而不是“某”，这些我都不得而知，在脑中浮现的，只有那份又憨又傻的笑容和那路灯下的面庞。

指导教师：陈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