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漂泊之旅

陈默近来总会梦见小时候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大屁股”电视机上放着的《哪吒传奇》的时候，只见着哪吒乾坤圈脚踏风火轮，使着混天绫，一身三头六臂，好不威风！然而这时她往往会被热醒，然后撑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北京，他正在北京！一个不足30平米的地下室！没有大屁股电视机，没有哪吒，更没有传奇。他只是个漂泊者。一个处在地下室每晚都被断电之后热醒的无名小卒。陈默坐起来，他可以感觉到衣服黏在皮肤上被汗水浸润，远处传来洗手间内廉价洗发露和洗衣液刺鼻的味道，以及外卖堆叠发出的臭，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种酸，一种钻入鼻腔的酸，一种由大屁股电视机引起的酸。陈默莫名觉得自己像只老鼠，可是大城市里不许出现老鼠。

“哪吒，真的有哪吒吗？”他明知故问地想，就如同小时候想“奥特曼”一样，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他爬起来，黑夜正是老鼠出动的时刻，他想罢便穿了衣服，往地上走去......

在大城市的漂泊就如同在原始森林中的冒险，随时面临死亡，与之不同的是后者可能因为上司的谈话而死，可能因为房东突涨的房租而死或是被像齿轮样的大城市碾死。午夜的城市有一种热气消散后的荒凉，但不浮于表面，因为午夜有各种“老鼠”出洞带来的繁华，一种由生活迫使的繁华假象。陈默如幽灵般飘荡于街头，他可以清楚体会到夜车司机匆匆的尾气外卖员从身侧开过所带来的风，都包含了酸。

陈默不知拐了多少弯，穿过多少红绿灯，整个城市仿佛都沉淀下来。“或许哪吒降妖也有业绩，也许陈塘关的房价也能吓死人，当他被龙王逼问时也喘不过来气吧”陈默心里有些发怵，“那样的哪吒，也可以叫传奇吗？”他自语。

思考总是伴随着饥饿，当这种神经冲动被大脑吸收。他决定放弃“传奇”的哪吒，而是去做一件老鼠做的事——觅食

不知在巷子里绕了多久，一缕灯光勾引了陈默，不知是巷子里氤氲不散的烟火气息，还是电影里闷热潮湿的雨季潜入了北京盛夏的午夜，这巷子里有种印象派画作般的迷离。那是一种橘黄色的灯光，不似白炽灯的清冷，不似闪耀灯球的热烈，更像是阳光，那是陈默梦里的色调，是“大屁股电视机”的感觉，如哪吒传奇又重回了他的脑海，传奇的故事在他头顶盘旋。

直到陈默走进了才发现那仅是一家小吃店，这使陈默内心造成了巨大落差——他本来以为那是一家高档法式餐厅，在橘黄的灯光下放着的应该是杯拿铁以及优雅的甜点。然而现实是一家甚至有点破旧的早点店，灯下招牌写着的只是柴爿馄饨，一切犹如坐在法拉利中的乞丐。

等等，柴爿馄饨，一种来自陈默家乡的食物。“七年没吃过了”陈默随着唾液的分泌，推开了早点店的门，那门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吱吱”声。或许里头的人并没有意料到在这个老鼠才会出来的时间，他的店中竟来了一位顾客。

“拢...弄一碗...馄腾”陈默扯着他并不熟练地家乡话。

那人微微一怔，随后立马点头会意，没停下手中的活，用嘴向角落努了努，如同招待亲友般示意他坐下。

陈默会了意，在角落落了座，他这时才能仔细环顾，周围里头其实并不是很脏，只不过因为店面太小而显得挤，里头只摆了两套桌椅，还算整洁，墙大概是因为灶火而被熏染得变灰，在橘黄灯下显得尤为可爱，许是因为外头有些脏乱，里头便觉着有点整洁。“还不算差”陈默想。

小店生意一直很清冷，那为什么在午夜开店成了疑问，“许是因为他也梦到了‘大屁股’电视机和《哪吒传奇》”陈默猜测。

店里一切都很安静，陈默甚至可以听到煤气化成二氧化碳的声音。

“年轻儿，要辣子不要？”一句家乡话中掺杂了一些京味。

“要多儿”陈默回应。

陈默有些吃惊原来他的口音早已于北京掺杂在一起了，就如同地下相缠的树根，但令人高兴的是竟有一个一样脱离了家乡“杂交”于北京的同类。

一会儿，馄饨端上来，陈默看了看，饶有兴趣地想“这...会不会也是杂交产物？”果不其然，汤底的猪油了香油，少了红姜末，但多了虾米......但味道也与“大屁股电视机”时代大差不差。

“京味儿柴爿馄饨”陈默自语。

“果真儿还是老乡嘴尖”那店主停了手中的活抬起头来“北京人儿吃不惯柴爿馄饨，做了些改良，不料还是不讨喜？”店主笑着说，有些无奈。

陈默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头顶上飘着几根毛，看起来岌岌可危，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折痕，却打了层腊，然后氧化变成了黑黄色，就如同小店的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顶着圆圆的脑袋，在圆圆的灯光下包着圆圆的馄饨。

“生意怎样”陈默问。

“勉强过得去”那人摇着头，头发也跟着舞动。

馄饨带来的兴奋，随着最后一口汤的下肚，汤散于舌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结账，走人。但橘黄的灯光让他想起了哪吒。

“那个”陈默顿了顿“看哪吒传奇吗？”

“啥？”那人显然有些懵，摇了摇头。

“哪，您觉着北京怎么样”陈默换了个问法。

“是个好地方”那人又包好了一个馄饨，扔进了篮子里“可惜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不好客”那人叹了口气，头上的毛也蔫了下来。

“之后咋样？”陈默问，他的语气就如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惊喜。

“钱赚够了之后就回去呗，还能漂一辈子不成？”那人把装了馄饨的篮子放进了冰柜又拿出了新篮子。

陈默似有似无地点了头那感觉像是遇到了海市蜃楼。

“再会”

熟悉的结账离开，出门时陈默忽觉得门变的矮了，低了头屈身出门。陈默再回头看的时候突然发现好像除了灯光，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的低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正的屈服，一种是在试炼着扛起泰山的姿态，但看起来也像是屈服，但后者更像是一种传奇式的屈服。

陈默脑中忽然浮现出他初来北京时的样子了：一个少年，除了自己空无一物，对着如泰山的高楼，暗自起誓“要在这城市里搞出名堂来”。对于这一座不停新陈代谢的城市，那个少年真的有愚公式的勇气。

陈默笑起来了，犹如新生。因为他相信有一天他会长出三头六臂。年轻时年轻时有旺盛的好奇心和胜负欲，对未知的期待大于恐惧，即使年轻气盛野蛮生长。乍一眼看去，留下诸多黑历史，但不惮于错误犯蠢。反正情绪的新陈代谢极快，被生活按在地上捶一顿，也会瞬间愈合，继续在命运里横冲直撞。不忍不认，偏要做什么来证明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相信生活卷来的惊涛骇浪，褪去后的世界依然美好。哪吒大抵也是如此。

凌晨两点，陈默钻回了地下室，继续做着“大屁股”电视机里放着哪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