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浙里】 梦里不知身是客 陈律璁
去年腊月时吃过一点熏鸡,表皮暗黄,卖相实属不佳,味儿也偏咸苦,在最里软磨硬泡了好些时候,才得以下咽。
老爸却一本正经道:“这个好!格比土豆高。”我怔忪片刻才反应过来。此话出于沈从文之口。遂凡起沈从文先生的朋友林斤澜老人家的熏鸡。温州是他的故乡,他14岁离家,参加爱国救亡运动,从此久居他乡。
于是,心中便泛起了点点苦涩,想着汪老独食茨菇的模样,他慢咀的咽下肚,不仅是一口口微苦的茨菇,亦是对家乡的一份怀恋。
其实不单单是熏鸡,半部《板凳桥风情》,絮絮叨叨的总离不开的是这个“故乡”。林老本身就是温州人,温州盛产海鲜,质细而肉肥,他颇以为傲。
还有街头的猪油膏,馄饨担里的馄饨,春水新涨时代篓蒿,记忆与味道交织在一处,大概是与羁旅漂泊时候将那“虚无缥缈的乡愁”实质化,合着微咸的泪一并吞进了肚子,以至于子夜梦回故里的弄堂小巷时还能听见卖马齿苋的农妇女一声绵长的吆喝。
我孩提时曾有一位长年客居他乡的老人回来故里,本以为奶奶会用精致的小菜去招待远客。可不曾想一桌子的菜与汤皆是温州乡人大惯常吃食。皮蛋拌小豆腐,炒秋葵,秘制酱料腌好的自拍,一锅热气腾腾的豆腐鮸鱼头,一小碟一小碟的瓯柑,茶山杨梅。还有刚炸好的腰果,过年时腌的熏鸡,奶奶手工的鱼饼,几片切成丝的海带,用酱油醋 好。那老人家吃了两口,却不自觉 了满脸的泪。
总是在思考这食物里究竟有何能让人落泪的能力,如今再一回想,心底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煎着。不晓得酸酸地明烧了些什么。
奶奶现在依然在厨房里来来回回,拖鞋与地面碰撞的轻响在饭厅里窜。切好葱花,浸好香菇,洗净蕃茄和卷心菜,擀起面来,焖上猪肉,匆匆忙忙买了我最爱的黄牛骨。
香菜葱花胡萝卜丁花生碎,八角茴香桂皮花椒生姜末,各式调料与空气中相遇碰撞,微辛的味道在膨胀发酵,砧板旁的砂锅里熬着小米粥,煲锅吐着泡泡,唱着岁月的歌。那一股淡淡的米香,满足了身心,温暖了年华,沉淀了情感。让那个我回到了一个个冬夜,听奶奶用温州话唱着古词,一口一口地吞往昔的粥。
酒中酿着甜滋滋的杨梅,且乐身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伯伯和姑姑持着酒杯,眉宇间的欢乐比酒酿更香更浓。奶奶摘下橡胶手套,踟躇到我面前,想将我涌入怀中却又怔怔地呆站着,眸光微热,只低低唤着我的小名。
记得六七岁的光景,蹦达在奶奶家十几平方的小园里,以为拥有了全世界。
玩累了,回头瞅一眼,奶奶恬淡地坐在那,不愠不火,从未远离,一如她做的一粥一饭,平凡而养人。
馄饨担来的吆喝声远远地从村头传来,隔着厚重的吆喝声,似乎闻到了馄饨的清香,记忆中温热的汤水已咽进了喉咙。乡村的嘈杂不比城市,倒给了真实感。田间传来的虫鸣,极为相熟的面容乡音,打着尿布苦叫的小孩,饭后踱步互相打招呼的老人。东街的麦饼西巷的灯盏糕。让人 又怀恋。
我怀恋,黏糊的日子里蔓着乡村的味道,奶奶用粗糙的手掌,出没于柴米油盐中,汤勺碗筷间,是日子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从野草散乱的小路,到霓虹璀璨的大道。
怀里揣着奶奶那塞来的麦饼,热腾腾沉甸甸,那些温和的乡野小菜,会一直沉淀在胃里和着回忆不断反 刍人性的本色,于虚无中吹响超越虚无的故乡,归真的号角。
陈律璁 温州市第五十一中学 高二 5班 指导老师:金佩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