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巷
关于临河巷名字的由来,谁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至于巷边的那条河,也没人知道它从哪里来,又将流到哪里去。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往往无法在人们心中占有一隅,但无论怎样,巷旁的那条小河总是不喜不悲的流着、流着,流向不为人知的远方。
在记忆中,当第一缕乳白的蒸汽袅袅地升起时,临河巷的一天就开始了。此时的天还沉沉地暗着,远处挂着几颗疏朗的星,但天际已隐约透出了熹微的晨光。街口的早餐店已卷起了帘门,依稀能见到几个忙碌的人影。擀面皮儿,调馅料儿,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将一只只烧麦捏出细密的褶子,送进一屉屉的蒸笼里。烧麦的香气和扑面而来的细密的蒸汽掺在一起,站在巷尾都能闻得到。洗漱声、谈笑声、问候声与小河潺潺的流水声,一起组成了一支明朗的晨间序曲。从街坊们精心打理的似锦繁花中穿梭而过,在街口的早点店里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早餐,几口豆浆落胃,崭新的一天就此开始。
不同于早晨的热闹,中午的临河巷是静的。这时,大多数人还在外工作,只有零星几位赋闲在家的人才有资格悠哉游哉地听午间广播。待等到下班之际,一切又都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喧闹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时分。归来的人们纷纷搬着藤椅去河边小憩,顺带唠几句家常,舒缓劳累一天的疲惫。几个退休的老邻居们在家里自得其乐的地侍弄花草,再不济也可以在门口开个收音机,摇头晃脑地听一段小曲儿。孩子们喧喧嚷嚷地从街头跑到巷尾,几个小豆丁儿凑一块,带着懵里懵懂的一团孩气,倒也玩得尽兴。太阳也垂下了眼睑,暮色是那样的温柔。河面上撒着一层玫瑰色的碎金,那是夕阳最后的馈赠,也是一团凝结着人的欢愉的绯色薄雾。
后来,也许是因为那天巷口人家的钟坏了吧,也许是因为前天晚上对门小孩被父母揍得哇哇大哭了吧,也许是因为隔壁街坊家的月季花蔫死了吧,临河巷闲适而又充实的日子终将画上句号了。时针不走了,没人有心思去修;被揍的小孩儿跑去欺负流浪的小黄狗,也没人给小狗撑腰了;月季花枯萎了,老邻居也只叹口气把花给扔了。家家闭门不出,无心他事,全都心事重重地盘算着将来——听说,这一片儿要拆了。也不知听谁说、具体说了什么,反正这个消息像插了翼般传遍了巷头巷尾……人人唉声叹气,就连小黄狗都开始缩着尾巴走路,门口的栽的花草也不复往日的明艳与馥郁。临河巷,终是要告别了!然而,河依然像往日一样缓缓地流淌,人们却再没机会像先前般听着这潺潺的流水声醒来了。
不知不觉,临河巷渐渐地沉寂下去了。一户又一户的人家搬离,从此各奔东西;留下来的人也是终日惶惶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热闹而又温暖的市井生活仿佛还是昨日,但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对门仓促离去的一片狼藉。他们走得急,许多东西还尚未来得及搬离,尤其是可惜了那盆花,正开得绚烂却无人欣赏——不过,与人的悲欢离合相比,一盆花的孤芳自赏,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终于,一缕阳光驱散了笼罩了多日的阴霾。按照城市规划,临河巷并不是拆,而是改造,加上现代元素,变成一片历史文化街区。但无论如何,往日的临河巷巳是回不来了,街坊们有的坚守、有的妥协,但人聚人散,留下的究竟还只是几声叹息。空下来的屋子陆陆续续地出租;熟悉的人离开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断涌入,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片净土—现在这片净土也不复存在了。巷子变宽敞了许多,铺上了平整的青石板,踩上去有达达的声响;两边的小楼也翻修过了,绣着兰花的白色纱窗被拆除了,原来的花草大部分被移栽了,窗户里挑出的一杆旌旗上写的是一个大大的“茶”字……临河巷,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条小巷,它被打磨得更坚实精美了,可却载不起我一人浅浅的回忆。
不知不觉,天边落了几颗细雨,青石板上的凹凼里蓄了薄薄一层水,在巷间撑着油纸伞漫步,也恍然有了“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意趣了。小河上泛起了圈圈涟漪,承载着我一人的思绪飘远了……
满城烟雨里,时间的长河总是这样缓缓的流淌,一条巷上辗转的人的命运,终是溅不起一丝波澜。临河巷久久伫立在脉脉的河边,凝视着远去的人们,而我却终不愿报以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