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河流离落人

  我已无力扶起月光，为此双眼冰冷，只倾慕那纯粹的月华——尽管它看似一抹深邃的毒药。这就是莎翁笔下的仲夏夜。

  静水流深，苍生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失去夏夜的旅人沿河边漫溯，旁观的人一再戏谑：“进入此门者当舍弃一切希望。”他充耳不闻，继续向河流生处朝圣。

  脚步声和水流声把辞藻交汇、霓虹闪烁的城市风光送得很远，而那正是我所追求的。

  我与他从不同的地方走来，在河流中游处相会。

  “即使面向圣光，也会投下暗影”，我与穿风衣的旅人擦肩而过，他转身，指着河流流向的地方，“那里是乌托邦，即使是这样你也……”

  “我一定要去…无论如何”，我转身，指着河流深处，“人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你四面围困，你又为何要去呢？前面可是地狱啊！”

  “我知道，但我在原来的地方呆不下去。温柔正确的人总是难以生存，因为这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正确。大家互相帮助，一起成功，一起幸福什么的，不过是种理想。现实中，有人幸福，就必定有人被抛弃。有人光鲜，就必须有人满身泥泞”，他沿河岸坐下，望着水中浸泡着的腐烂的月亮，“没有人会比鱼先意识到河水会塌陷，所以我比你更了解…。”

  我看着冰冷又温暖的月光抚摸着我腐烂的身体，“看来你比我孤独。”

  “所谓孤独，并不是指孤身一人，而是分明有两个人，你却不能与之交谈”，他看向水中影子的倒影，叹息。“孤独的人不会伤害别人，只会不断伤害自己。于我，只要别人稍微打个招呼就会胡思乱想，要是互相发短信，心中还会起波澜，接到对方来电的那一整天，都会对着来电记录傻笑，可是我知道，那只是温柔，对我温柔的人对别人也同样温柔，这种事差点就忘记了,如果说真相是残酷的，谎言肯定是温柔的，所以温柔是谎言，一次又一次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把失去归咎于得到，失望归咎于希望。我也同样不愿看别人在悲欢中沉沦……这就是我的命运。”

  “然而，你泛称的命运却是自己做出来的蠢事，为何你会无缘无故生出如此基督之性，无非庸人自扰罢了”，我笑他，“要是真有命运，也应是无穷多的，你在无穷多的平行线中挑选一条进入，其他无穷多的命运便会湮灭，所以展现在你面前的，就像只有一条一样。鱼在水中，只要他没发现交叉口，他便会以为自己一直在一条河中游。不是吗？”

  “我好不容易从河流生处走来，于路，我不安的心跳威胁我放下自己的理智，要我在飘落的月光中彻夜流转。路上的沼气和荆棘使我身体腐烂，我不断扔下混沌的鲜血，撕开无边的黑暗，好让月亮可以看到我。努力是不会背叛自己的，虽然梦想会背叛。努力不一定能实现梦想，但是曾经努力过的事实却足以安慰自己。看吧，世界远比你想的更美好。”

  静默，如夜月的深邃，一如终末世界，那遥远无边的河水倒映着同样遥远的星河。没有任何东西诞生，没有任何东西死去，流动的只有时间和河水。我们各自坐在自己的清醒和对方的迷惘中。

  我腐烂的味道飘远，我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我先起身，“我得走了。”

  他起身，朝与我相反方向。“看来我们不能同行了，但向我保证，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对自己的决策后悔，说到最危险的背叛者，就是所有人自身所隐藏起来的另一面。”

  “我保证，你也不要后悔，不必为他人隐藏本性而感到愤怒，因为你自己也在隐藏本性。”

  “既然我们在这条鲜有人迹的河边相遇，对于你说的命运，便是无穷分之一的概率了，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微笑。

  “太宰治。”回音渐远，淹没在河水流声和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