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药香,千年情
表姐已在厨房中忙活起来:架锅,剪草药,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我倚在厨房门口,期盼着草药香弥漫出来。
从小我便是最难以抵抗草药的味道,我痴迷于中药房中的各种或浓或淡的清冽的药香;流连于药罐上缓缓盘旋上升的水蒸气,那些带着自然之苦的气体,总是对我有着难能抵抗的吸引力,药罐上无色的气体,是一只无形的手,勾住了我的心。
遥记小时候在外婆家小憩,被噩梦惊醒,哭闹间被一双手抱起,温柔的感觉让我渐渐停止了抽泣。泪眼朦胧间,却见表姐搂着我在门口阶上坐下。夏夜的台阶泛着丝丝凉意,月色如水,带着少女所特有的纯净,用轻柔的、不惊动月光的嗓音,轻轻开口为我讲起了她最近新读的故事——《药寮》。
随着她的讲述,我似乎真的处在了那烟雾缭绕的温馨的小屋中。“别怕——”表姐对我说,又仿佛是故事中那温柔的女老师在对桑桑说。噩梦早已不在,就像烫人却暖心的药苦能驱赶那小男孩的不安一般,我的心也静了。月光沐浴下的萤火虫闪着可爱的绿光,我偎着表姐,听她讲起了另一个故事:一次,曹操患有头疼,被华佗治好后,想将其留在身边当侍医。华佗因不愿放弃为百姓治病,断然拒绝,以其妻之病为由离开。 现在想来,这在追名逐利的社会上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为医者,华佗怀为民之心,宁愿腰系金箍铃,隐于市井,持一生高洁医者之风骨,行医客旅中,起死回生无数。其足迹所及之处,一缕淡淡的药香伴着阵阵清脆的铃声,虽轻得难能掀起一缕微尘,却传进百姓们的心间,这便是为医者的风范!
草药清冽的微苦之香,已在略显拥挤的小厨房里弥漫。似有若无的味道夹在潮湿温热的水汽里。勾起了我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个罩着红夹袄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精神瞿烁的老头,行走在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上。那小女孩的身子还不及老头的腰呢!走的磕磕绊绊的,引得前头的老头子不时回望,扶将起身后的“小尾巴"。带着和煦的微笑,不知是不是被“小尾巴”的笨拙给逗的。没错,那小尾巴是我,而那看上去颇为精神的老头则是我爷爷。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乍暖还寒,窗外的迎春花儿羞嗒嗒地半掩着嫩黄的花苞。景致格外的好,令蜗居在乡下奶奶家的我也不免想要像那些诗人们一样踏踏这乡野的春。孰料一推开门便打了个大大地喷啑,生生扯碎了这静谧的晨。应该还不至于会感冒的吧,唉,不管了,我晃晃脑袋,依旧踏开了步子去追随春的脚步。
奶奶家的院门可真美,缠绕在院门上的枯藤已抽出新芽。院外便是后山,山脚下是大片的田野,仿佛沉睡的孩子在农忙前休憩。田里泛着莹莹的绿光,吐纳着春的气息。天高云淡,冬的气息与春的芬芳碰撞交融,擦出生命的火花;晨时微㬢,夜的静谧与日的绚烂交织、更替,幻化出此时的田园美景。抬眸环视四周,眼波流转之间却发现了一丛枯败的草木:瘦弱的的枝干,灰黄暗淡。在周遭绿意盎然的衬托下犹显得可怜。我疑惑地在原地转了几转,颇为怜悯地抚了抚它枯败的枝干。殊不知不过多久我又将与它相见。
看来我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一回到奶奶家便开始不住地打喷嚏。我裹在棉夹袄里,心虚地摸着鼻尖,奶奶对我又是心痛又是责备,无奈地叹了口气便让爷爷领着我去采草药。
我恍恍惚惚地走着,亦步亦趋地跟着爷爷不断向前。咦?这路可熟悉了,爷爷要带着我去哪儿?眼前浮现的是影视剧中侠客们险入山林采草药的情景。我也可以经历一次吗?我不禁浮想联翩。
“到了。”头顶响起了爷爷沙哑厚重的嗓音。这就到了?脑袋里是大写的问号。不满我那侠客之梦竟结束得如此之早。我晃晃脑袋醒了醒神——这不就是后院吗?我略带疑惑地望向爷爷,那双清灰褐色的眼睛接收到了我的目光,略带笑意:“拿出锄头,咱们一起将它们挖出来。”言罢,指了指先前接受过我怜悯的枯木丛,不再理会我瞪圆了的眼,埋头干起活来,这枯枝能食用吗?迟疑片刻,我将信将疑地开始依样画葫芦。随着挖掘的进展,我便渐渐开始感到了这“枯枝”的不同之处,它虽看着脆弱,却柔韧有力,与松散的土壤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开始陶醉于与泥土的亲密接触之中。
至于后来的事啊,我却记不真切了,只依稀记得那碗加了冰糖的“枯枝”熬的汤,以及上面所倒映着的因碗端得不平衡而晃晃悠悠昏黄的灯晕。
那药苦中带甜,清香无比。
几年后的我才从表姐处了解到,那”枯枝“叫”毛根“,是一味常见的中草药。它外表虽不起眼,却蕴含着丰富的医用价值。古时不知为多少贫苦百姓提供了有效的治疗。因其生命力顽强,随处可见,以至于西医盛行的现代仍被劳动人民视为良药。中国古谚道:”物不可以貌取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咕嘟咕嘟“那是药熬好了的声音,我几乎可以看见表姐那双纤长的手,在药罐上绕转流连。多年过去了,当年抱着小姑娘的少女也已长大成人。犹记得高考择校时,我的表姐选择了最为辛苦、枯燥的中医学,我问为什么,她答:“外公外婆年纪大了,需要调理好。”我默然。
难道这就是中医吗?医者,神农、华佗皆为天下之民,是为大家也;奶奶和表姐为亲人净手熬汤制药,是为小家。她们虽然没有古之医者的高超技术与专业的理学知识,却有相同的初衷——那就是为情。前者是为天下百姓,后者是为浓于血水的亲情。
不知为何,耳畔隐约回响起儿时为我读书的那个温柔的女声;眼前浮现出少女对故事中客旅行医者,憧憬的神情,在初夏凉夜中比之于萤火虫更为夺目。
”鱼儿,帮我把药端给外公!“表姐的一声吆喝断然扯回了我的思绪,算算时间,药也应该好了。一推门便是白茫茫的水汽,烟斜雾横之间透出一道正忙碌着的绰绰人影。屋内中药清苦的气味在我鼻尖萦绕盘旋。我闭上眼,用心吸了吸:苦中含甜,一如儿时那般,那是爱的味道啊!
中医讲究万事皆出于心,未尝不是这个道理。治病的不仅是药,更是古往今来医者之心。或许中医的辉煌不复从前,但中医之本仍在。草药朴实无华,纯净如医者心,已然深深扎根于乡间小径旁,融入人们的心中。中华文化之根,也许就在这里。一缕或浓或淡的药香从千年前传来,其中所含着的是千古不变的情啊!
作者姓名:吴心羽
学 校:浙江省龙游凯马国际学校
年 级:高一
班 级:1班
指导老师:张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