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一题】入梦令（钱雨）

入梦令

钱雨

  我越来越乏了，只觉着眼前虚影交织着缠绕着一个比神经网络还密密集集的系统，无数文字从我眼前排着队呼啸而过，在漫漫长河里一个接一个淌过去，虚晃着的有些不稳。

  “何遇！清醒点！”一旁的同桌趁机推了我一把，教室内缕缕墨香又将我从梦里抽身而出。一大滩晕化开来的字，像极了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些慌忙失措的家伙，却又张牙舞爪地向我叫嚣着不自由的脚镣与荒凉走板的古老腔调。

  同桌显然是稳了心神，其走势如游龙随月般，鲜少有女子的过于迟疑，反而有一种看雪水融化，继而成千里之势怒吼这奔流至海的感动，即使是正楷，也压抑这一种张扬不住的力量。

  “晏疏，‘好刀需收在好鞘里’,切记啊。”书法老师从一旁踱过，狐狸般狡黠的光流转过后，便又披上了中年男人油滑肥腻的皮囊。他的眉又微微一皱，“何遇......怎么回事？下课留着，再练！”

  我叫苦不迭，夏日的蝉鸣聒聒远了，远了。虽说是“教室”“下课”，却也只是一个深藏于巷道里的所谓“兴趣班”，我刚被母亲送到这里时，还是人满为患的，许多身上烟熏火燎的黝黑男人和女人笑着推搡着他们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小不点，而他总是堆砌一脸和善的笑，敷衍地拍拍他们的肩，再将那仿佛还未过蹒跚学步的孩子。

耳边似滑过一阵轻轻的叹息。

我之前也曾在小区里见过他，捧着个保温瓶在绿化带胖踱步的肥胖男人。小区里的野狗在他周围欢快地蹦来跳去，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嘴里衔着不知是什么。

我当时正领着一堆还没有到膝盖的心却比天高的“童子军”，正要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树枝向那所谓的“敌国”，发动突袭。那狗“汪汪呜呜”地一阵子，畏缩地夹起尾巴，一溜烟去了，也丢下嘴里的东西逃之夭夭。

他却毫不怕脏地捡起那支笔，乐得也如刚才那狗般摇头摆尾，就差条尾巴摇得像朵花，那笔有着古朴的外形，笔身上镌刻着几个蝇头小字，前端的毫毛清晰流畅地如轻云般飘上了天。我则继续四处“窥察敌情”。

有事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将我唤醒。虽然他是个肥头大耳的“老猪”，但他的“教室”却古典优雅，谓之为“静轩”。呐瓢泼之势全然不顾框柱的匾，又嚣张又内敛，有一种完全不同于暮年的朝气，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幽思。

“那是我年轻时手笔了。虽然拙劣，但有着青春的幻梦与美好。”他微微眯起了眼，啜了口茶，缓缓躺倒到木椅上，满足的喟叹弥漫在空中。

“我年轻时也是一个文艺青年，那个时代......每个青年都狂热地追逐而顾城，北岛的诗，泛黄的笔记本里青春的记忆蜿蜒向远方，微雪点点时昏黄的灯光里细细碎碎的吟诵融化在夜里”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嗯。”他点了点头，把怀中的一盏茶一饮而尽，如豪气饮云，眼里又充满了光华，炽热而又滚烫。他随后又忽然沉默了下去，灯又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沉默将我们包围了。

他怔神了片刻，又缓缓地吐了口气，寒霜在空中随即消融，“那时候，年少情怀总是诗。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时代最流行的方式，便是写情诗，但我每次写完都忘记署名。有一次那姑娘同她的两个好友从我身边经过，也说起那些无名的信笺。当她吟诵出一句时，我怔住了，正是我日日夜夜情思炙烤而成在无数个寒风夜里又冷却晒干之后小心翼翼的心思。”

“字也真的很飘逸，是过江再无的风流。”

“可后来，我再也没有碰见过她。”

那个如初发花信的女孩，笑吟吟地从他身边的夕阳里走过，一步一步地走向拥抱她的另一个人，倘若他再大胆一点，可又谁能借他亡命天涯的勇敢呢？

我回到家中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晒棉被，听见有响动，受惊似的转过身来。生动而干净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书法老师年少时，抬眼看他一眼喜欢的姑娘都不敢。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妈，我......我不想学书法了。”我很颓废地俯下头去，她显然迟疑了，拉起我的手，转而向书房里跑去，抽屉里一大沓的笔记本里，藏满了年少时的秘密。秀丽的小楷生机勃勃地是要蹦出来一般，再替那个人继续讲上一段旧时光。

“我之前收到过好几封信。有一封信的字真的是特别干净的那种像五月的晴空，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没有条条框框。”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学书法吗？因为那也是我未尝实现的夙愿啊。汉子的美，不常常在于方正严谨，更多的奥秘还蕴藏在它的本身。他是野性的美，是风中的转轮，在旷去的原野里呐喊，在月下的洁白里飘摇。”

“后来，我就开了这个班。”从一开始的门庭若市到现在的“消瘦”。无数双期盼的眼睛渐行渐远，他们的时间真的很有限，要学奥数学钢琴学着摆弄五线谱学着那些不知所云的技能。他们要在这世界上开辟出一条生路，就必须跌到还要抓一把泥，心里也要有铁布衫的坚强。

我默坐在宣纸前。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支花。”

在梦里，羞怯的白面书生放弃了在火树银花下的转悠，追上了那个叫他一见倾心的情人。

作者姓名：钱雨

学校：浙江省新昌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三班

指导老师：潘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