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题】门神

【1】

  一桌。一板。一笔。两纸。两人。

      “达子，爹今天就教你画年画！……”高大的身影将头偏向另一个稚嫩的身影。

      “太好了！那咱们赶紧的！”但未等父亲说完，一旁的孩子闻言立马跃起身子奔向桌去。他正欲拿起那笔，父亲板着面孔甩出一个眼神，将他制在原地。

      “达子……爹要你记着一句话：这年画的技艺是从老祖宗那儿头传下来的，每一张画都灌着我们手艺人的心头血！你要把它给丢了，是要遭那天打雷劈的！”

       孩子愣在那儿。他几近没见过父亲有这般严肃。他不知回答什么好，只得呆呆地点头。

       孩子回了神，小手指着桌上的一幅年画。“那……那我们为啥子要学这……这样的年画呢？他又恶又凶，一点也不好看……”他的声响越讲越弱，到最后几乎是在低头嗫嚅着——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他大概知道父亲对这年画极其看重。但凡有人说它个不是，父亲就得非得和那人吵到急眼也不肯罢休。

       可父亲却哈哈大笑，并摸摸孩子的头——

      “达子，这画上的人，咱们手艺人都叫它‘门神’。你可别嫌这门神丑！咱们手艺人，就得长成门神这样才行！”

       孩子又不懂了，只好呆呆地点头。父亲收敛了笑容，端起纸张指点孩子。孩子很快沉浸在年画的世界里头。

       但一旁的父亲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2】

       “吱呀——”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老张被这声响惊醒。他刚从石床上起身，透过门便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正向自己飞奔而来。

       他端正地戴上眼镜，笑了笑。

       “小家伙，你又来了？”

       “是啊！老爷爷你家的门真的好重！我每次都得花好大力气才能推开呢！”

       依旧是那个天真的声音。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紧跟着回应声伸了过来，手里头还攥着一卷纸——一卷报纸。

       “我还急着卖报！”见老张没在工作，小报童小心地接过钱，撂下一句话便转身急冲冲地跑了出去——跑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老张又笑着摇摇头，下床走去开门。就着阳光坐在木椅上读报。

       “‘昨日……毛泽东对以王洪文为首的组织……夺取上海市党政大权的行为……予以支持……’这是个啥子？看不太明白……”

【3】

       老张来的很突然——以至于他刚来那会儿，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宅子里又住进了人。

       直到有人看见老张轻而易举地推开那荒废了少说也有也有三四十个年头的院门。

       这件事自然引起了大家伙们纷纷的议论。不过呢，这声响来得快，退得也快，原因无他——老张实在是个过于自然、随和的人。对于别人背后的指点，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对碰到的每一个人，他也总是温和地笑笑。

       如果对一个心胸能纳海川的人斤斤计较过了头，未免显得太过掉价——所以街坊邻居都渐渐选择了缄口不言，接受了老张的到来。

       至于“老张”这个名号——也由于只知他姓张，而不知其姓氏与来历。再说了，人家自称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在姓氏前头加个“老”，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反正大家都这么叫，老张没意见。

【4】

       老张还会画年画——这是大家伙偶然发现的事。而且老张画得很好，每个看过他年画的人都对其赞不绝口。

       一谈及他这年画，老张仿佛突然之间就年轻了十几岁！他无不夸耀的讲述着有关年画的一切：在我们家乡啊，这画叫……“横推”！……而我画出来的在我们村子里头就是最好看的！……讲这话时，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里涌动的尽数是些骄傲与自豪。

       然而只有小报童愿意看老张画年画——毕竟大家伙只享受做出来的画，而他们对这制作过程丝毫不感兴趣。

       “你看：先在桌上铺一张画好了人的纸……把这人用一支说不上名字的笔在另一张薄薄的纸上再画一遍……接着把这纸黏在一块很平的木板上，用一把很细的刀沿着纸上人的‘笔画’刻出黑色的线……然后把好一个刻了图案的模板涂上不同的颜色，拿出一大摞画好了‘笔画’的纸……把纸盖在木板上，在用一把刷子平平的刷，把纸揭下来……看，做好了！”

       每次小报童观摩老张画年画，老张都会不厌其烦地把步骤介绍给小报童听，而小报童对于这般繁琐的步骤，也能记得一字不落——因为他早已记过成百上千次。

       话说这小报童原本与老张素不相识。他之前都是把报纸放在老张家门口，等他送完一圈回来，地上就自然少了报纸多了钱。

       直到有一次老张忘了锁门。小报童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悄悄地探头进去，却发现老张在院中低头执笔画着什么。

       他慢慢地走近。只是瞥了一眼，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钉在那儿移不开来……

       于是他每天都特意走进老张家里去送报。一来二去，这两人就渐渐地熟络起来。

       只是小报童有一事不解——为什么老爷爷偏爱话那所谓“门神”呢？明明看来就有一副吓人的样子。

【5】

       “砰！！——”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壁上。正凝神于年画的老张浑身一个激灵，笔在画纸上切出一道长痕。

       “谁！……你……你们来做什么？！”

       可他看见一群人涌进院子里，不禁怔了一下。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扫视了一下挂满了院子的年画。然后随意揭下一张……看都没看就信手撕成了两半！

       “嘶啦！——”

       老张的面孔瞬间泛满苍白！想都不想，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作势便照那人脸上用力来了一拳！

       “你个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领头的毕竟是年轻人，挨了一拳也只是吃痛一声。他快步走上来，一脚把老张踢倒在地！老张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正欲挣扎着起身，又有两个年轻人走过来，将他结实地摁住，老张一动也不能动。

       那个领头的忽然立正，朗声喊道：“我们是红卫兵！根据伟大的毛主席的指示，我们正开展‘破四旧’运动！像年画这样落后的封建时期的破东西，早该被废除……老家伙，你真该庆幸……没把你拉去批斗就是对你最大的仁慈！动手！！……”

       “动手？……不！不！你们不能……！那可是……那可是！！……”老张憋红了脸，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挣脱束缚。但奈何押着他的是两个年轻人，他们手上一用力，老张就只能趴在地上。

       他猛然昂起了头！瞪出血丝的双眸里，激射出足以杀人的目光。

       他只觉自己的心被什么钳得死死的，他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只能听着一张张纸帛被不断撕裂的声音。他到底是低下了头，不愿再去看见什么。

       他的眼里流出一滴浑浊的泪珠。

       ……

       “达子，听着，爹教你画门神，是希望你长成门神的模样！门神贴在家家户户的门板上，每天都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去看住他们的家——所以爹希望你也一样……明白了没？”

       “爹，你要去哪？”

       “我们一起……去，去收拾你的东西……”

       “我们要去哪？”

       “先走，先走……终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一老一少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望了最后一眼，继而离开了那座世代传承的宅院。

        ……

       “吱呀——”老张被这声音唤醒了意识。他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自家的石墙壁。

       “呀！老爷爷，你醒了！”还是那个稚嫩天真的童声，老张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来一看：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手里捧着一只泥碗，碗里升腾着热气。然后是一双发亮的眼眸。

       “你……”老张忽的愣在那，问话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小报童笑了笑，但笑的不自然。

“老爷爷，我……我帮你抢……抢了两张……你……你看一下……”他说得断断续续，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两张？！”老张闻言，好似精力都倒流回他身体里，他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看见小报童用骨瘦的小手在怀里颤巍巍地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两张破损的纸，并慢慢摊开——上头是两个小报童看过但不知道名字的两个门神。

“你今年几岁？”老张突然温和的问了一句。

“十……十一、二岁吧……”

“那你愿意跟着我学年画吗？”

 小报童的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然后他放声大哭：不过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老张没哭，他深吸了一口气，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忽然想起那年：父亲在教他做门神时，叹了口气。

 只是他忘了当年自己究竟几岁。

 ……

【6】

       “吱呀——”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老张循着声儿抬起了头，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

       “小家伙，你来这干什么呀？”老张温和的笑了笑。

       “张叔叔，我来买年画！”

       老张摘下了眼镜不说话，仿佛他本来就姓张一样。

       “你们小孩子不都喜欢那啥……圣诞老人吗？”

       “是我妈让我买的！而且……而且我也很喜欢年画！”

       老张恍惚了一瞬间，他想起了好多。然后他笑了。

       少年接过年画，道了声谢，正当他要跨出院门时，他忽然回头问：“张叔叔，你另外挂起的那两幅……是什么东西？”

       老张回头看了看，在数不胜数的年画里头，确实有两幅最破旧的，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上面的图画早已是辨认不出来了。

       不过他却记得，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所以老张笑了笑，温和地回答道：“他们……是两个门神。一个叫秦琼，一个叫尉迟恭。”

  作者姓名：王贲峰

  学校：浙江省天台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10班

  指导老师：徐佳宜